ldquo流前进rdquold

前几天,一篇讨论为什么外语学习者总是能最快学到目的语里脏话的文章在我朋友圈里霸了屏。其实我以前教过的留学生中,就有好几个问过我能不能开一门“中文脏话”的选修课。我一度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因为担心影响太过恶劣而不敢付诸实践。今天本来也想写一写中文里的脏话,但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一是因为我中华上国历史悠久绵长,语词浩瀚无涯,脏话相较于其他语言自然也是更丰富多彩、形象灵动(这一点金庸先生《鹿鼎记》中有详细描述,可参看),我所知太过浅薄,不敢班门弄斧;二是真要写脏话,如果不够脏呢,就没意思,要够脏呢,又流于粗俗。思来想去,干脆打个擦边球,写几个四川话中不好听但也不算脏的词,说文雅点,叫詈词,说通俗点,就是骂人的话。

(一)流前进

小时候我家里有个长辈骂人爱骂“流前进(liuqianjin)”,在四川话里这词大概类似于“不着调的笨蛋”的意思。我当时还仔细想过这三个字到底该咋写,自己觉得liu应该写作“流”,因为毕竟是骂人的话,大概跟“流氓”有点关系。但至于“前进”为啥也成了不好的意思,我就一直没闹明白了。

后来也是在跟着黄老师搞四川方言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词正字应该写作“刘全进”。而且人家来历不凡,是出自《西游记》中的一个故事。

《西游记》中有个“刘全进瓜”的故事,因为跟西游记主旨关系不大,所以对这个故事有印象的人可能不多。大意是说唐太宗派了一个叫刘全的人向十殿阎罗进献两个南瓜(有兴趣的可以去翻看《西游记》第十一回)。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还是比较广的,年台湾还拍了一部歌仔戏电影,名字就叫《刘全进瓜》。

在四川话中,“瓜”是非常有神韵的一个字,其广泛的适用度和高度的鄙夷感,至少等于甚至大于普通话中的“二百五”或江浙话中的“十三点”。刘全进的是“瓜”,因此四川话就用“刘全进”来代指“瓜”,这还有点儿引而不发的意思,骂人不带脏字,体现了我川人幽默的生活态度、高度的文化修养以及深刻的精神内涵。不过后来骂多了以后,又产生了语音讹变,“刘全进”变成了“liuqianjin”,反而有点让人不知所云了。

(二)瓜娃子

把“笨”称为“瓜”,并不是川方言独享的,实际上在陕西、甘肃、宁夏等地这个“瓜”字都被广泛使用。今天的普通话中,“瓜”虽然不能单用为形容词,但是也仍然存在着“傻瓜”这样的词,可见“瓜”的影响之大。

至于为什么要把“傻”和“笨”称为“瓜”呢?目前比较得到公认的一个说法是这是由古代对“瓜州人”的蔑称而来的。

古“瓜州”在今天甘肃敦煌附近(也有说是在秦岭两侧的),但不是“京口瓜洲一水间”的“瓜洲”(那个“瓜洲”在今天的扬州)。上古时期瓜州居住着一个叫“姜戎氏”的部族。据说姜戎氏的子孙生活困苦,很多被卖身为奴。但他们天性淳朴勤劳,为人奴仆时即使遇到非常非常辛苦的工作如耕田、拉磨等等,也从不推辞,而是尽心尽力地完成。这种老实的态度受到了一些“聪明人”的嘲笑,当时他们就被称为“瓜子”。后来流传越来越广,很多地方的方言就把“傻”“笨”称为“瓜”了。

四川话把“笨蛋”叫做“瓜娃子”或“瓜娃儿”,除此之外,“瓜”作为形容词在四川话中有非常强悍的构词能力,比如“瓜兮兮”“瓜戳戳”“瓜眉瓜眼”“瓜婆娘”“半瓜精”“倒瓜不精”“瓜宝器”等等。四川人对“瓜”的喜爱,是深入骨髓的。

(三)其他(广广、宝器、苕)

有时候我在想,“瓜”这个词要是晚个千把年产生于今时今日的话,可能是不会这么流行的。因为这个词的源头毕竟带着深深的“地域歧视”,在今天的社会里,随便搞地域歧视是要冒风险和承担责任的。

不过四川方言(可能尤其是成都方言)中有不少词和地域冲突有关。成都自古土地肥沃、生活安逸富足,被称为“天府之国”。因此成都人自带有一种骄傲感,当成都文化与其他地区的文化相遇时,就往往会冲突、碰撞出一些新的詈词来。

四川历史上最近的一次地域大融合大概是“湖广填四川”了。据说在明末清初,四川经历了连年的自然灾害和战乱,尤其是张献忠“屠川”后,人口急剧减少,“丁口稀若星辰”。我看到的最低数字说在康熙年间整个四川只剩下了9万余人(我个人对这个数字存疑,但没有任何证据,就是单纯的觉得少得太离谱了点)。但无论如何,人口大量减少是真的,这迫使当时的清政府大量鼓励湖广行省、客家移民以及其他省的居民进入四川生活,史称“湖广填四川”。

“湖广填四川”固然重新带动了四川的活力,但也造成了老四川人和新移民之间的冲突,现存四川话中的很多詈词,据说就由此而来。

比如,四川话中常说“你当我是广广啊?”,这个“广广”实际就是指来自广东广西人的外地人。成都话说的“麻广广”,就是骗外地人的意思,后来“广广”就成了“不懂事的、容易骗的人”的代称。成都话今天把见识不广的人称为“广耳石”,那个“广”也是由此来的。

除了两广之外,“湖广填四川”自然有很多来自湖南湖北的人。据说湖南宝庆府的方言发音在川人听起来比较土气,于是把宝庆话叫做“宝老倌话”,后来就把比较傻、比较土气称为“宝”,于是四川话中又有了“宝气(器)、宝筛筛”这些词汇的诞生。

邵阳县也属于湖南宝庆府,四川人把邵阳人说的话称为“邵腔”,也是嫌其土气。“邵”谐音“苕”,于是四川话中又有了“苕气、苕得哭、苕眉苕眼”的说法。

当然,老四川人也不总是在地域冲突中占上风。他们对经济更加发达的地区还是很景仰的。比如成都话中的“苏气”就是一个褒义词,意指“打扮时髦”,因为当时苏州引领着全国服装的潮流,所以这个词来源于对苏州的羡慕。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于成都的“港”,表示气派、时髦,又是来源于对香港的崇拜。

写到这里,突然有点鄙视我们的老祖宗了,嫌贫爱富的,过分了哈!

以上我写到的川方言詈词中,“刘全进”好像只有老成都人在用了,“广广”和“苕”好像年轻人中也用得越来越少了,褒义的“苏气”和“港”基本上已经消失了。只有“瓜娃子”和“宝器”依然卓尔不群地傲然挺立于川方言最常用的词汇中,经久不衰。

最后说明一句:以上所写的四川方言中詈词的来历,并不是我的创见。我对方言研究的了解非常浅薄,今天,我只是一个知识的搬运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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